第六十八回 张军门夜书大校场 云游僧急走北京城
第二天傍晚,智信和觉慧再次来到了城南军营。
守卫营门的清兵头目赶忙恭恭敬敬地将他们带进了军营,送到了张军门的大帐门前。帐前亲兵即刻进帐通报。
智信和觉慧进到大帐,只见张曜正在伏案书写着什么。
张曜头也不抬,直接问道:
“你们用饭了吗?”
智信急忙答道:
“还没有。想着先来您这里看看,有没有需要我们现在要做的事?”
张曜掂着笔,郑重说道:
“我已经看了日照县衙的奏折,也和巡抚大人商议过了。奏折先不上,由我给恭亲王起草一份私人书札。你们拿着这封书札,到北京城面见恭亲王,将书札和你们的‘状子’一并交给他。接下来,看恭亲王如何安排,再相机行事……我正在写书札,估计还得要一两个时辰。你们先到后堂用餐,然后就在大帐里等着。”
智信和觉慧见张曜下决心仗义相助,而且即将拿到他的书札,心内大喜!这还能在军营里饱餐一顿,更加兴奋不已。
子夜时分,张曜把智信和觉慧叫了过来。
“你们把这封书札好好看看,如果有什么遗漏,还能补充……”
张曜说着,将拟好的书札交给了智信,顺手又点亮了另一盏灯。
智信接过书札,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,只见书札写道:
恭亲王兄台大人见字如面:
中原一别,斗转星移,已十五载有余。弟虽身在西北国土战于疆场,惦念之情未敢忘怀。此前惊闻兄台爱女嫡子幼年早殇,似紫薇、文曲下凡,来去匆匆;嫂夫人亦溘然离世,弟不胜惊恐!伤悲之心与兄台感同身受。然当前世界局势波云诡谲杀机四伏,家事国事、江山社稷均付兄台栋梁之身,当以保重贵体为要。
持弟信札者乃智信师父,系法门寺得道高僧,且武功绝伦。先前与西域天山土尔扈特部落布彦汗王义结金兰,协助土尔扈特抗击阿古柏侵略军十年之久,立下战功不计其数。此后,在我西征大军围困伊犁沙俄占领军之时,阿古柏余孽数百人马乔装商队,秘密越界千里,奔袭我西征军后方辎重大营。智信识破敌寇诡计,带领土尔扈特童子军及留守骑兵,大战敌寇于天山峡谷之中。最终斩杀敌寇两百多名,生擒前阿古柏军师库布里,逼降敌军五十余人,再立不世之功!
该武僧高风亮节,未曾接受官府封赏,悄然回归佛门。智信回归法门寺之时,该寺院已经被匪患所毁,遂受师命转赴山东老家,在日照五莲山光明寺落脚修行。
近日,德国传教士手持**衙门照准的文书,强索光明寺佃户村林泉,拟建教堂及附属设施,并公开放言称:不入天主教者,一律逐出林泉村。
此举招致日照官民、林泉村百姓、光明寺僧众天怒人怨……我认为,该文书虽盖有**衙门大印及兄台私章;但绝非兄台本意为之,必定是受洋人欺骗、逼迫所致。因此,在同山东巡抚任大人商议后,暂且将日照县衙奏折押下,特书此札,以陈详情。
光明寺为明清两朝皇家寺院,三百年来济世助人、功德无量!乾隆帝之“御影丹青”及“宝相庄严”手书金匾独藏寺内,奉为至宝。
林泉村为光明寺核心封地,那里既有祖祖辈辈生活于此的上千人众,还有临近村镇子女就学的‘云山学堂’;更是光明寺历代高僧归葬之地,乾隆帝替身僧普善和尚亦长眠于此。此地若为洋人所得,后果不堪设想……上千人众必将颠沛流离、生死难料;莘莘学子,被迫中断学业、流落他方。先辈魂灵,将为洋教异音所搅扰,安详不再、徘徊九霄。
再者,林泉村位于日照沿海与诸城、高密内陆平原地区之结合部,是日照地区两个重要港口的陆路、水路交汇通达之处,战略地位十分显要。如若洋人觊觎我山东国土、再开战端,此地必然成为敌军登陆作战之后最为理想的集结地,自然形成日照港口至林泉村数十公里的战略纵深地带,前出则紧扼山东半岛之咽喉……德国传教士在日照地区,尤其不断在两个港口进行勘察活动,行迹十分可疑!他们在日照的天主教大教堂,不但架设着电报机,还存有大量先进测量仪器,此乃高级间谍之必要装备。洋人居心何在?虽未可知,而我等不得不防。
综上所述,于情于理、于我大清江山社稷而言,林泉村决不能落入洋人之手,我等更不能坐视旁观。望兄台运筹帷幄,再展雄风,拯民众于水火,消隐患于无形……
愚弟曜,泣泪叩呈
光绪八年三月
智信读罢,大喜过望!赶紧施礼说道:
“此信札字字诛心、句句入骨,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。想必恭亲王大人无法推辞,一定设法竭力周旋……只不过,把我夸得有些过于神奇了。”
张曜摆了摆手说道:
“哎,我这已经是轻描淡写了,你对国家的贡献远不止于此。如果不说明你智信师父的分量,就不会引起他的注意,于事无补……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内容啊?”
智信摇了摇头,“没有了……”
觉慧也放松了心情,指着案桌边上“目不识丁”的手书牌子,好奇地问道:
“大人在这里放一块‘目不识丁’的牌子,用意何在呀?”
张曜笑了,“你们有所不知。我年轻的时候,虽立有战功;但总想做个文官,为当地父老踏踏实实做点丰衣足食的事。本来朝廷已下旨命我为‘河南布政使’,我也雄心勃勃地想到河南干点事;可监察御史刘大人参劾我‘目不识丁’,没有文化、无法胜任。朝廷就让我转任做了总兵,从此再没离开过军营……”
智信十分诧异!赶忙问道:
“大人的书札妙语连珠、入木三分,为何说‘目不识丁’呢?”
张曜笑着摆了摆手,“人家御史大人也没说错,当时的我的确是提笔困难、腹内空空……不过,就是因为那句‘目不识丁’刺激了我,我才真正幡然醒悟。从那以后,我就拜我的夫人、你们的大嫂为师,发奋读书、持之以恒。到了今天,也算‘功夫不负有心人’,有些长进。但是,这幅‘目不识丁’的‘座右铭’,我这一辈子都不能换……”
智信和觉慧这才恍然大悟!真心佩服这位封疆大吏锲而不舍的勇气和毅力。而这封文采飞扬、笔墨生香,且绵里藏针的“书札”,让两人才真正看到了希望,觉得这已经成为了拯救林泉村最重要的一道“灵符”。
北京城的阳春三月,虽然到处花红柳绿,可笼罩在上空的阴霾雾气却依然浓重,让人感到十分的沉闷、压抑。
上一年的春天,慈安太后薨逝,两位皇太后同时“垂帘听政”的时代宣告结束。当下的紫禁城里,仍然是“太后垂帘”,只不过仅剩西宫的慈禧太后“一手遮天”了。
赶到北京城的第二天一早,智信和觉慧就从光明寺在后海的分寺“怡云堂”来到了前海的“恭王府”大门前,等待恭亲王下朝回府。
这一等,就是两个多时辰。
眼看太阳已经西斜,才终于见恭亲王奕䜣的车马仪仗,出现在了大街口……
恭亲**进到后院的“乐道堂”洗漱了一番,头等护卫全林就快步来报,说是有两位僧人求见。
已经年近半百的恭亲王,因子女的接连早殇而备受精神折磨;嫡福晋两年前又离他而去,心灵上再遭重创。
令人揪心不安的家事、国事纷至沓来,应接不暇,使这位当年意气风发、血气方刚的“议政王”心力交瘁、疲惫不堪,显得暮气沉沉。本来就笃信佛教的他,经历了这些重大变故以后,则越发看重佛缘,对“转世轮回”之说深信不疑,对佛门之人格外敬重。
听说僧人求见,他有些诧异,沉吟了一下,对全林交代说道:
“佛门僧人过往,一定要以礼相待。不过,他们应该没有什么重大要紧之事。你备些银两,把他们打发走吧……”
全林回应了一声,转身出了乐道堂。
过了一阵,全林手里拿着备好的五十两银子又回来了,回复说道:
“大人,两位僧人银子不收,说是有要事要面见大人……还说,他们手里有‘帮办**军务’张曜张大人给您的私人信札。”
恭亲王心里一惊!赶紧喊道:
“快去!把他们请到这里来。”
不一会儿,全林带着智信、觉慧进了大院,经过多福轩,来到了乐道堂。
“阿弥陀佛!小僧智信、觉慧,给亲王大人请安!”
恭亲王点了点头,“嗯……你们从哪里来?怎么会持有张大人给我的信札?”
“我们从济南来,这是张大人写给您的书札……”
智信说着,从胸前掏出了那封书札,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恭亲王。
